【空越】六耳

阿空,你一定要成佛。


七十二色胤真人:

CP:孙悟空x陵越

 
 

(很雷慎入啊慎入啊慎入啊)

 
 

是很久以前那篇《悟空》的不靠谱的续

 
 

该文总结十二字:胡编乱造、情节乱套、不要打我


 
 

东海的浪涛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孙悟空按落云头,缓缓降下。

眼下满目疮痍。

峰峦颓塌,溪涧干涸,昔日的花草林木皆已不复存在,举目四望尽是一片焦土。

自他闹天宫至此也有五百六十年有余,天庭对待叛逆者总是有手段的。孙悟空单膝跪下,抓起一捧焦土攥在手里。

“这笔账俺老孙记在心底,待我来日重回天界再算!”

话音刚落,只见那枯崖焦坡里跑出来好几十只大小猴子,叽叽喳喳地围住他纷纷叩首,“大王!大王!你可算回来了!小的们等得好生辛苦!”

“花果山为何变成了这个模样?”

“前有二郎神君烧山,后有山下猎户围剿,山毁妖亡,着实难捱!”

孙悟空闻言呲开了嘴,“那好!那好!天人皆与妖不相容,那么从今天起花果山重修复整,我不再是天庭弼马温,更不是那唐三藏的大弟子,我是妖王孙悟空!”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妖王孙悟空!”

“妖王孙悟空!”

一声又一声地叫喊响彻山谷,抖落了数百年前的大圣旗上五尺的灰尘,齐天大圣的名号再次傲然飘立于天地之间。

 
 

陵越已去二十年。

孙悟空将手心盛着的一滴东海甘霖洒向那株枯松,千载老树枝茎一抖,一片细幼绿叶从乌黑的树梢上伸出,重焕生机。

如果人也可以如此就好了。

孙悟空盯着自己的手心,一时发愣。

“大王!大王!”

一只小猴子高叫着冲上山峰来,孙悟空疑惑回首,“何事?”

“那山下有一钢鬃扇耳的和尚叫嚣,非说你打了唐僧,还抢取他们的通关文牒,这会儿正舞着钉耙堵在山口呢。”

“……”

“猪!悟!能!”孙悟空咬牙从嘴里恨恨地蹦出这三个字,跃上筋斗云便直冲下山。

 
 

直至山下,果然看见一只猪正堵在那儿舞着钉耙,几只巡山归来的小猴子都倒在了地上,看样子伤得不轻。

“呔!你这呆子,是吃了猪油肿了胆不成?敢到俺老孙门前叫嚣,活腻了?”

“大师兄!”

正将钉耙舞得生风的猪八戒闻言将势一收,在肥胖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后便要凑到孙悟空跟前,孙悟空远远睨他一眼,顿时整头猪都蔫了下来,还颇为忌惮地退后了几步。

“知道我重整了花果山,迫不及待的想给我的庆功宴加点儿菜?”

猪八戒一听这话腆着脸接了句,“什么菜?”

“烤全猪。”

“你你你!”猪八戒的脸色气得有点儿发青,“你这猢狲耍哪门子嘴皮!”

“你你你,你这猪妖充什么好汉!”孙悟空把右手抓着的金箍棒倒换到左手,重重往地上一杵,“你这回来是要干什么的?是不是师父又遭了什么难需要俺老孙出马?”

猪八戒小声嘀咕:“还好意思说呢……”

“呆子,你嗡嗡嗡地叫唤什么呢?”

“没!没!”猪八戒忙又扬脸堆起笑容,“大师兄,方才我打门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装什么傻呀。”

“嗯?你刚才说的什么?”

“这……”猪八戒对着满不在乎的孙悟空叹了口气,“猴哥,我知道我们这师父的确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是恨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师父毕竟是师父,你纵是不忿,骂骂就好,何必下那狠手打杀他呢?”

“且住,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我打杀师父?”

“可不是嘛,你打了师父抢了文书,这不明摆着……”

“……呸!”

 
 

远处飘来了两朵摇晃得厉害的云头,待到了近前一看才发现,原来云上有一猴一猪正掐得起劲。

“你不是说是我打的师父嘛?那好啊,咱们去找观音菩萨评评理,看俺老孙到底有没有做出这等事来!”

“求之不得!咳……猴子你撒撒手,俺老猪快被你勒死了……”

 
 

行至落迦山上紫竹林里,只听得幽篁阵阵鹤唳雀鸣,孙悟空径直走到莲台前,倒身下拜。

“悟空,”菩萨开口,分明身在眼前,声音却似从九天之外传来,“你有何事要来见我?”

孙悟空没开口,那猪八戒却抢先一步凑了过来,“观音大士,这泼猴性情顽劣,实在是讨人嫌的很,日前我们与师父行至山坡,路遇一白骨精,化身三次被他打死三次……”

“菩萨,你看我做的果然是好事吧。”

“住嘴你这泼猴!”

“找死你这肥猪!”

“哇呀呀,俺老猪和你拼了!”

两人一言不合话不投机,提了兵器又马上掐在一起。

等到菩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听完了之后,两人已经战过四回了,第五回正在酝酿,不过看样子很快就要开始了。

“就是你打了师父抢了行李,你还不承认!”

“谁稀罕你们那破行李?打和尚的肯定不是我,我这一棍下去能去他一条命,他怎么可能还有气留着指认我呢?”

“哦哦哦暴露了!你想打死师父!”

“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够了。”菩萨憋了许久后终开口,“你们两个还不消停?”

“弟子知错。”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很清楚了,悟空,八戒,唐僧逐人是真,他挨打也是真,只是究竟是何人所为还待考证,切勿妄下定论。”

“菩萨这话说的很是。”孙悟空接茬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齐天大圣犯下的罪业无数,可还没有一桩是不敢承认的。”

“这么说……”

“别废话,随我回花果山不就得了。”说着孙悟空一把扯起了猪八戒就往回走,走了一段后却又顿住,回身望向菩萨。

“菩萨,我与唐僧恐怕再没有做师徒的缘份,劳您驾动动嘴皮子,念遍松箍儿咒将我头上这金箍去了,我好自行回花果山做我的妖王去。”

菩萨闻言笑叹:“这世上哪儿来什么松箍儿咒。”

“那难道要俺老孙一生都为这金箍所缚?”

“何人缚你?无人缚你。”菩萨端坐莲台上半阖双眼,“缚你的人是你自己。”

“即算是菩萨也不得胡说,这金箍我避之尚不及,又怎么会拿来缚自己。”

“心中如果不悟,金箍便永远缚汝。心中若是没有牵绊,又何来金箍?”

菩萨将一对凤目睁开,当中清冷得无一丝尘杂。

“你只需等待机缘,佛法无边,待时机一到,自然会有除下金箍的法子与你。”

 
 

机缘机缘,又是机缘,事事机缘。佛法真是高深,修行着实艰难。

 
 

行至紫竹林尽头时已快至山下,孙悟空打了一个唿哨将筋斗云唤来,等猪八戒都已经扛着钉耙立在云头了,那筋斗云却依旧滞在半空,半步都不挪动。

“你怎么了?!”孙悟空冲筋斗云挥了一拳,铁似的拳头陷在软绵绵的云里,将力气全化了去。

“猴哥,你这祥云今个儿这是……”

竹林中传来一声鹤唳,掩过了猪八戒的喋喋不休。

眼前白影翩翩,孙悟空仰头,只见一只巨鹤冲出林外在上空盘旋,偌大的羽翅扇动带起一阵旋风,鼓起地上无数的枯落竹叶,枯叶飘飘扬起又缓缓落下,旋着竹林的风拂过人面。

待拨开眼前纷纷洒落的竹叶定睛一看,发现林中端坐着一个蓝衣人。

筋斗云晃了晃末尾一小截白雾。

孙悟空目光紧盯着林内,抖着手将最后一片遮住了眼的竹叶揭开,慢慢地走过去。

聒噪的前天蓬仍在后边哇哇猪叫,可是孙悟空听不到。

他绕过身前一株又一株的紫竹,直往那人而去。

林中的蓝衣人眉发皆白,此时正坐在一架木头轮椅上翻阅木牍,偶有竹叶落下他也不甚在意。

孙悟空就站在他身前,忽然立地顿悟一句真言。

“一切外求皆苦,唯有心神彻悟,方得神明,方得所求。”

几番欲言又止,终于,他还是颤着声音低低喊出了那徘徊在心口唇边五百余年的姓名,“……陵越。”

 
 

云滔滚滚,赤练般的朝霞凝在云上,仙鹤的白色翅膀被染成浓烈的红,如同陵越的发。

孙悟空侧躺在筋斗云上,以手支头,眼神一刻不曾从陵越身上移开。

陵越此刻正盘膝坐在鹤背上,手上一如既往地拿着那柄霄河,云流将他的未束的发扬起,万丈赤光中他袍发飞扬的模样似火般浓艳。

陵越侧头看他,眉眼如同搽了一抹朱砂。

孙悟空连气都不忍多喘一下。

“今晚会下雨,我没带伞。”

“……”孙悟空抠抠筋斗云,“哦。”

看着孙悟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陵越又开口,“算来你取经至此也有十年,你这十年过得如何?”

孙悟空一见机会来了, 马上指指额上戴着的那顶金箍,颇为委屈地道:“你看看我这十年,过得很不好。”

“看样子着实是受了苦了。”

“没关系,俺承得住。”孙悟空让筋斗云靠仙鹤更近些,“只是这五百六十年里,你想不想我?”

陵越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大师兄!大师兄!”天边传来一阵嗷嗷猪叫。

陵越不知怎的神色一肃。

待到那猪妖一边嚎啕着大师兄你怎么抛下我一边扒拉着筋斗云拱上来时,孙悟空趁空瞥了陵越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是微妙。

“我打你这个丑八怪!都怪你,陵越被唬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孙悟空悲愤地看了一眼猪面人身的师弟,又看了一眼陵越,更怒了,抄起棒子就要打。

陵越说,“你师弟没吓到我。”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我,你为什么半天都不回答?”

“……”陵越急了,“能开口的想念就不叫想念了。”

目的达到,孙悟空撒开猪八戒的衣襟,任他飘远。

 
 

终于又回到了水帘洞前,孙悟空率先跳下云去,走到仙鹤跟前张开手臂。

陵越疑惑,“你干嘛?”

“抱你下来。”

“……胡闹。”

孙悟空见状收回手臂,口中喃喃地念了一句口诀,‘砰’一声变做一架轮椅,嘴长在椅背上,“上来呀!上来呀!”

陵越皱眉指挥着仙鹤掉头。

“好了好了,不闹了。”孙悟空又恢复本身,从脑后抓出三根毫毛,吹一下变做了轮椅。

“这总行了吧!”孙悟空将陵越搀到轮椅上坐好,“你这出门在外都不带椅子的,没我可怎么行。”

“屠苏会帮我的。”

“屠苏……你一直在等的小师弟吗?他现在在哪儿?”

“因我有要事在身,令他留在昆仑了。”

孙悟空一时不知要怎么往下接话,手想搭上陵越的肩膀,却又不敢搭。

 
 

自从花果山被四海甘霖洗青之后便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只是今天回来已走了一路,都不见有半只猴子猴孙前来相迎。

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往日很吵很烦人的猪八戒此刻都噤了声,孙悟空心里有点发毛,无端又向他师弟发难,“平日那么聒噪,今个儿怎么半句话都不说?”

“大……”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只听这山中有一声音朗朗道,“东土大唐王皇帝李,驾敕命御弟圣僧陈玄奘法师,上西方天竺国娑婆灵山大雷音寺专拜如来佛祖求经。朕因促病侵身,魂游地府……”

百般寂静中这声音突兀地在空旷山谷中独自回荡,念的不是别的,正是通关文牒。

这念文牒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孙悟空的声音。

孙悟空与猪八戒面面相觑,陵越则按紧了摆在膝头的剑。

孙悟空扬头,“你是谁?”

那边亦回了一句,“你是谁?”

回声悠悠传了三遍,荡回孙悟空耳中。

没一会儿,诵读文牒的声音又起,“幸有阳数臻长,感冥君放送回生,广陈善会,修建度亡道场,盛蒙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金身出现,指示西方有佛……”

“别念啦!”

孙悟空獠牙尽现,将陵越一手揽起,飞上那花果山的顶峰。

只见有一石猴正高坐石台之上,手里拿着文牒,一遍又一遍地念。

这石猴与孙悟空一般形貌,一样穿着,他口中一刻不住地念,而高台之下遍布妖尸,石猴念着念着忽然笑出来,和着这满地尸首的景象,分外地可怖。

孙悟空满身的血和着呼吸都冷了。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是谁?”

石猴笑着,“齐天大圣孙悟空。”

“你笑什么?”

“高兴便笑了。”

“为什么高兴?”

猴子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用手挡在嘴边,“因为我就要取得真经成佛啦啊哈哈……”

孙悟空一时不能动,一时不能言。

直到猪八戒推着轮椅呼哧带喘地爬上坡来,看见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孙行者惊得连退几步之时孙悟空才略微有些反应,他施法令轮椅凭空飞来,而后将陵越安置在了上面。

绣花针似的金箍棒被从耳内掏出,迎风一舞化作碗口粗细。

猪八戒苦着脸,“哎呦……这下有两个师兄揍我了。”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呆子!这就是打师父的元凶,你还不快快助我把他擒下!”

猪八戒闻言一愣,“你们要我打哪个?”

“当然是我对面这个!”

仍旧是齐刷刷的两道声音。

猪八戒虽然托生猪腹,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他震惊之余偏头看了看陵越的位置,心下便一片了然。

“你是假的。”猪八戒不嫌事大地指了指挡在陵越身前的悟空,“你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温柔过!”

陵越拔剑,“猪道友再说一遍?”

猪八戒收回手挠挠脑袋憨笑,“我说笑而已。”

说着他挥舞起手中钉耙,直冲向那假悟空,“打我师父抢我行李,该杀!该杀!”

猪八戒跑得很快,那假悟空跑得更快,转眼间假悟空掣棒直向悟空而去,来回数招下二人位置早已变换数次,云影金光交错,根本难辩真假。

猪八戒拿着钉耙不敢贸然下手,几次钉耙都要敲到猴子头上了又缩回来,唯恐日后被剥皮拆骨做猪肉包子吃。

孙悟空说:“你光杵在这儿也没用,赶紧将陵越带至师父身边,我先寻到菩萨那儿来辩辩我与这妖怪的真假!”

猪八戒闻言忙答应下来,回身唤出云与仙鹤,带着陵越飞身而去。

 
 

猪八戒满头大汗地瘫坐云端,喘着气问陵越,“陵施主,这、这怎么又来了一个师兄啊?俺老猪眼都快看花了,愣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确实是很像。”陵越转头看着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花果山,“可总有办法能够分辨。”

“那你说,你说我师兄要是被假猴子打死喽……”

“不会的。”陵越说,“我会救他。”

他想起方才在紫竹林里叼着草茎漫不经心地说着师父不要我了的孙悟空,更为坚定地重复了一句,“我会救他。”

他对猪八戒道,“先不要去找你的师父,我们回昆仑。”

 
 

却说那真假悟空打上了落迦山,观音菩萨念动紧箍咒,不能辩。

斗上了灵霄宝殿,玉帝取出照妖镜来,照不出。

待翻腾到了地府,十殿阎罗出动等擒真假,然地藏王座下灵兽谛听辩得出,不敢言。

 
 

从幽冥走了一遭回来的两位大圣皆是满身伤痕,此刻铜皮铁骨铸就的身躯在对方面前似乎已不再管用。

“你们分出胜负了吗?”

“……陵越?”他们没有想到刚从地府出来就能看见陵越,“我不是叫八戒将你带回师父那儿去吗?”

陵越摇摇头,用手摇着轮椅向前数步。

“不要过来!”两支金箍棒同时横在陵越面前,“他会伤你!”

陵越说,“你不会伤我。”

他把轮椅定住,“我有分辨你们两个的办法了。”

此言一出,天际乍然出现一道惊雷,轰轰然炸在了两位大圣之间。

地波震动,脚边有山石滚落。

二十八宿于九天护持,五路猖神伏地下暗守。

陵越冲其中一位大圣招手,“你过来。”

“陵越!”旁边立着的另一位悟空沉不住气,就要往前走去。

“你停下!”

“陵越!”

陵越不理他,自将那位大圣招来。

这位大圣俯下身去,耳朵凑到了陵越嘴边,那边美猴王好奇的紧,扬耳便要去听。

天上又是轰轰数道巨雷劈下,滚滚不绝,将陵越与那大圣的交谈之声尽数隔绝,正所谓天机不可泄漏。

待雷声平息,两人所言也已毕。

陵越望望不远处那个一脸懵懂的猴王,又看一眼身边这一脸怅惘的大圣。

“我身边的这位,”陵越牵起身边的悟空的手,“才是真正的,齐天大圣。”

一时间二十八宿、十二星曜、十殿阎罗、五路猖神尽数出动,天际浮云聚拢,凝成一团浓重的黑雾。

假悟空痴痴地望着陵越,一句反驳的话都无法出口。

他手中的金箍棒像是无力再握,‘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激起五里尘埃,惊动十方土地。

待这些拿着拐杖的佝偻老头被那尘土引得咳嗽不止的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诸神团团地围着假悟空斗法,旁边还立着另外一个行者,行者身旁又坐着一个白发蓝衣的道士。

“怎,怎么有两个大圣爷?怎么怎么……”

在土地神苍老的声音中那被围住的假悟空一跃而起,金箍棒被高高地举起,接着又一声巨响,金箍棒落地,假悟空用尽全力地舞动着手中神兵,横扫那诸天神佛。

“还有谁人来与我一战!还有谁!”

热血从假悟空周身的伤口喷薄而出,起先被他法力弹开的各路神仙再无一人敢上前去。

假悟空带着满身伤痕,挥舞着定海神针冲出重围。

他径直到了陵越身前。

他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谁是真的孙悟空?”

陵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我身边的这个是真的孙悟空。”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谁是孙悟空?”

“我身边的这个是真的孙悟空。”陵越说,“你再问十遍,我也会这样回答。”

假悟空仰首大笑。

哈哈声响彻天地,却掩不住这其中的悲怆与失望。

笑声渐止,他肃起神色,缓缓举起手中的金箍棒。

“四百余年啊……”

假悟空说。

“四百余年啊!”

金箍棒被狠狠地挥下,带着劲风,锐不可当。

可是这根纵横四海的神针只能在陵越鼻尖生生停下,再无法下去半寸。

四百年余啊……

假悟空脱力般地撤下武器,棒上雕篆的如意金箍棒六字划过陵越的脸,陵越抬头看假悟空,看见他噙了满目的泪。

“呔!休对陵越无礼!”此时孙悟空不知从何处冒出,将假悟空一把擒住,“俺老孙的事,还需俺老孙自己来了结。”

说着他唤出筋斗云,把那假悟空一齐驮了上去,回头对各仙家道了谢便一个筋斗翻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往了哪个天涯海角了。

 
 

岩浆在山谷中炙热地翻滚着,热浪扭曲了周遭事物,假悟空浑浑噩噩地坐起身子,看着对面那个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的人。

那人站定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子。

“齐天大圣?齐天大圣?”

“……”

真好,这天地间还有一人能识得我。

如果陵越也像你一样,那就好了。

假悟空勉力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向了眼前的人。

金发獠牙,布衣虎裙。

假悟空顿时清醒了几分,他的手往身边一探,正巧探到了那金箍棒。

他来了几分精神,将金箍棒横在了身前。

“你要杀要剐,就放马过来!”

可是反观对手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只悠哉游哉地绕着假悟空走了几圈。

“灵明石猴?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念下这一串名字后那人抬脚狠狠向假悟空胸口踏去,假悟空力有不逮,一时被重重踩于此人脚下。

“如今看来也并非不可取代!”话毕,那人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得涕泪横流,笑得面目全非。

在停不下的笑声和眼泪中他的五官竟慢慢地如同蜡油般熔开,当这张脸谱在热浪之中被一点点的剥离之后,一张全新的面容出现在了人的眼前。

仍是一只猴子,只是并不是孙悟空。

他一字一顿地对脚下踩着的假悟空说,“我就要成佛啦。”

 
 

原来那地府之上,那真悟空乃六耳猕猴所化,而他脚下这假悟空,才是真大圣!

 
 

“嘿,大圣、大圣?齐天大圣!”

六耳猕猴嘻嘻笑着,“你这是死了一半,还是全死了?”

孙悟空的胸膛被踩得生疼,又只顾看那六耳猕猴的脸,于是没有接茬。

“我一直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他得意洋洋道,“你当你是什么?三界的主宰么?”

“我告诉你,你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吧。”六耳猕猴俯身,凑近了孙悟空,“你分明已经拥有了越界的力量,却甘愿安份守己,陪着那唐三藏往西天取经去。可你以为,这天下就能放过你呀?”

“有能耐者却不居其位,徒有虚名的高权者哪儿能坐得住?”

“想害你的,不是我六耳猕猴,是天意如此,天意啊哈哈!”

孙悟空躺在地上挖挖耳朵,“你一直在唧唧歪歪些什么,聒噪得很。”

“嘻嘻,你尽可装出这份从容的劲儿来。”六耳猕猴足下发力,又是狠狠一踏,“三界众生芸芸皆有母生父养,偏你一个是顽石所育,无父无母,你说,这是不是上天不肯垂怜。”

孙悟空定了定体内翻涌的气血:“俺老孙乃天地灵慧幻化而成,与你这肉体凡胎自然不可比较。”

“嘻,那我再问你,你忠心跟随唐玄奘去取经,一路上将那妖魔匪类都杀尽了,岂料人家却不领你的情,反说你铁石心肠,将你赶了去,不要你了,你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师傅不过是太过心善,一时迂腐也是有的。他非圣人,怎么不能犯错了?”

“你就自欺欺人吧!”六耳猕猴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心中有些不耐烦,张口便骂,“反正你就是个天杀的种,地煞的星,钢煅的筋骨,石凿的心窍!”

孙悟空点点头,表示你再骂骂,我很受用。

“等下。”看着孙悟空欠揍的神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六耳的脸上忽然浮出了一道古怪的笑意。

“说你是石头心倒真是错怪了你。”他说,“我看见你为陵越哭了。”

呼吸凝住了短短一瞬,很快孙悟空又吊儿郎当道,“嗯,风沙太大,迷了眼。”

“你很失望对不对?”

孙悟空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洞府也忒热了,你每天住着就不难受?”

“没想到朝夕相对了四百年的友人也不过如此,看上去灵窍通透,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榆木梆子。可怜你这一腔热血全白付,千年情愫都喂了狗。”看着孙悟空变幻莫测的眼神,六耳心下通透,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便立即乘胜追击,“你知道他问了我一个什么问题吗?他问说如若他寿数将尽,我会如何?我能答如何啊,自然是放弃上西天求取真经,和他共度这余下的岁月了。说来他也着实肤浅可笑,那一派深情款款的模样谁做不出来,恐怕也只能骗骗未出阁的小姑娘罢了。偏偏他一时脑热,这就深信不疑了……”

孙悟空说,“你再说一遍。”

“好,那我就再说一遍,那陵越着实肤浅可笑,那一派深……”

“我他妈放你老娘八辈子的屁!”孙悟空将双掌往地上一拍,跃起身来。

他眼中有灼灼的火光,“你这张嘴,配说他半个字?”

六耳站在原地,满脸的玩味。

只见那孙悟空满面怒容,手中所持金箍棒霎时长到二丈有余,可反观那六耳不仅不惊不怕,反倒拍手叫好道,“破绽!破绽!”

金箍棒仍在不停地长,轰轰高至万丈,刺入云霄之中。

孙悟空将金箍棒抱住,大力抡起。

如山的铁棒直向那六耳猕猴而去,他仰头看着,口中犹自道,“破绽!破绽!”

脚下土地崩裂,长长的裂痕以六耳猕猴为中心向四处延伸,他伸手死抵住那棒子,汗珠不住地从额角渗出,“我俩同样武功盖世,同样所向披靡,那为什么去取真经的不是我呢?我也想坐坐那莲台啊!”

“莲台岂是你这等宵小之辈可以坐的?!”

“宵小?我却问你,什么叫宵小?人们常说的佛性佛性的,又是什么?我看你所谓的通佛性,也不过是头上比我多一个金箍罢了,还疼得很嘛。”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去死!”金箍棒带着六耳猕猴又一次地被高高举起,只是这次,滞在了半空。

孙悟空高举着金箍棒,神色异常痛苦。

他分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头上那顶金箍,手中的武器失去了一部分支撑,不住地左右摇摆着。

六耳猕猴微微一松手,从颤颤巍巍的金箍棒顶端滑至孙悟空眼前,“你很疼?”

“……我,做个样子给你看的而已。”

“你骗不了我。”六耳说,“我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你心里想什么,我比你还清楚,否则怎么蒙骗得过众人的眼?”

他猛地往后一跃,落地。

“金箍是你本身欲念的化形,是你成佛的桎梏,亦是你成佛的机缘,多年来它压抑了你无数最本真最凶恶的性情,可这又有什么用,这些东西我只需轻轻一激便都逃窜了出来。而今破绽已出,接下来如何就且看我的本领!”

说着他从耳中掏出了一柄与金箍棒锻造的别无二致的随心铁杆兵,亦长到了齐天般高。

他玩似的舞动兵器,而站在他对面的孙悟空却早已被迫将金箍棒缩回五尺长短,头顶的金箍一刻不曾停歇地越箍越紧越箍越紧,孙悟空痛苦地抱着头嚎叫,四肢五官都已扭曲,唯有身躯迟迟不肯倒下。

“啊!啊!菩萨!师父!弟子好疼啊!好疼啊!”

“你给我跪下!”巨大的神兵带着万钧之势直击孙悟空的膝弯,他抖了抖,没跪。

“跪下!”

孙悟空依旧只抖了抖,还是没跪。

六耳猕猴放弃膝弯,将铁杆兵高高举起,死命向下一砸。

孙悟空的半截身子都被砸入地下。

“我就是要你比我低!就是要你比我低!连你齐天大圣孙悟空都被我打败了,那天下又有何我战不胜之物?”

似是打得起劲了,六耳猕猴又上下抡了十来下棒子方才停手。

此时的孙悟空只剩一颗头尚留在地面,还满脸的血污。

六耳猕猴打得累了,停手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孙悟空张了张嘴,又突然觉得很累,干脆不说了。

天空的黑云翻滚,沉的很低。

不一会儿,这熔岩山上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如鹅毛的雪花飘飘忽忽地落下,掉到熔岩池中竟不会融化。

原来早晨那朝霞不是要下雨,是要下雪了。

还是因为石猴一哭,落下的比窦娥还冤的七月飞雪,岩浆都熔不掉,扔到油锅里兴许还能炸得酥脆。

也不知道陵越有没有带伞。

孙悟空尽力仰起头,用脸去接那雪。

待到冰霜冻住了他的眼睫,待到雪粒埋住了他的头脸。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浇在他头上,他眨眨眼,入目的是一片血红。

六耳猕猴腹部插着一把火红的古剑,满脸的错愕。

他尚不及反应,那剑又猛地被从腹中抽出,接着,是一个如天幕般巨大的金钵从天而降,直直往他头上扣去。

孙悟空使劲甩了甩头,将混合着血水的雪花从自己脸上甩开,他凝眸,努力辨认着那个茫茫飞絮之中的身影。

是陵越。

 
 

只见陵越远远被一个眉间点砂的青年推来,待走到金钵前陵越低声捻了个诀,那巨大的金钵顷刻化为拳头大小,悬在了陵越掌上。

陵越说,“屠苏,事情已经办成,你先回昆仑山去。”

被唤做屠苏的青年沉默地扫了孙悟空一眼,而后侧身对陵越抱拳道,“是,师兄。”

话毕后他拾起地上那一把厚重古剑往回走去,很快整个人又没入了那漫天漫地的风雪中。

孙悟空看着陵越,陵越又看着孙悟空。

过了半晌,孙悟空艰难开口,“你早就知道他是假悟空?”

陵越说,“也没有很早。大概是问话的那个时候开始。”

“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问他,如若我寿数将尽,他会怎么办?他说他会丢下取经,放弃成佛,来换取与我共度余生的机会。”

“很深情不是吗?”

陵越说:“可是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孙悟空说,“我会怎么说?”

“你会说:‘十代阎君是我兄弟,牛头马面是我坐骑,任是一个一个打过去也只消半天,谁人敢记你的名?谁人又能索你的命?’”

孙悟空闻言大笑,兜了满嘴的西风,“说的很是。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六耳猕猴是假悟空,为什么偏又说他是真的?”

“他仅有三情,六根亦是不全,不能像你这样听进人言。连谛听都不敢言明他的身份,其威力可想而知,他既是未开化的妖猴,一旦被戳穿也定不会再有任何顾忌,我怕到时候三界混乱生灵涂炭,所以只能先稳住他,等你们交锋得差不多了,再趁其不备偷偷拿下。”

陵越把金钵放到地上,“这个是如来佛祖交予太上老君,又由太上老君给我让我替你收伏六耳猕猴的。现如今你踩碎这个金钵,杀死他。”

孙悟空说,“别急,咱们再聊会儿天。”

陵越用轮椅不甚灵活地掉头而去。

“你快回来!我开玩笑的!”说着孙悟空全身筋骨一撑使地面整块地鼓起,有些吃力的从地下钻了出来。

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是真疼啊,只是为了在陵越面前不出丑,咬断了牙根也得忍着。

孙悟空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向那金钵,熔岩山上常年不熄的火将他那狼狈的身影映得很是高大, 陵越垂首看孙悟空投射在雪地上的身影,紫金冠的傲气,黄金甲的棱角,火红披风的威风凛凛。再一回首,仍旧是那着布衣虎皮的悟空。

饶是他都觉得这一眼十分漫长。

孙悟空用脚在那金钵上狠命一踩,如同踩碎个核桃般简单。

“六耳猕猴这下死了,俺老孙总可以安生一些……”

话说到一半,孙悟空忽然住了口。

他感觉到头顶金箍似乎裂开了一些。

他有些恐慌地转头看陵越,“你对我做了什么?”

陵越说,“金箍出现了裂痕,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渐渐舍下了一些欲望和执着。”他说,“这只六耳猕猴不是你却又是你,他本是山中一只稍有灵智的小猕猴,借你七情中三情,即贪嗔痴三情伴你身畔修炼成精,所以灭他即是灭情,灭情即有佛缘。”

孙悟空呆站在那里,“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不要灭?你知不知道我的七情是怎么来的?”

“阿空,你一定要成佛。”

“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佛?”

“你不是曾说你想遨游四海九洲,上天下地随你自由,不死不灭,无拘无束?”

“是,可是这些事我现在也能做得到的。”

“不一样的。”陵越说,“你手握着超越自身地位太多的力量,如果你不是佛,天地怎么容你?”

“你总是我行我素,五百多年前是这样,五百多年后还是这样!”孙悟空往陵越那儿迈了一步。

“当初谁要你替我挡下三招?把自己弄成这么个白发瘸腿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很感激吗?”

“我听说二朗神和梅山七兄弟去烧山的时候你也很自做聪明的去挡了,可那是天火,你挡得了一小个山头的火,挡得了一整座山的火吗?而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牺牲自己,但是我不想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只是想和你多见几次面罢了。”

“而现在你又擅作主张,拔去了我的七情。”

孙悟空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陵越,几步的距离恍如走了千年,四百五十年的依偎,五百年的等待,十年的刻骨铭记。

西天十年之苦之艰难,却好像也敌不过他现在迈得这十来步。

“你知道吗?”孙悟空在陵越的轮椅旁的雪地上坐了下来,“其实我出生的时候,是没有七情六根的,我的七情六根都是你给的,你怎么忍心替我拔了呢?金箍疼起来很疼,但总疼不过舍去你给我种的情根。”

两人就此无言久坐雪中。

最后,陵越开口,“我希望你能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所以我一定要渡你,而不会埋没你。”

孙悟空抱着头,手又摸到了金箍上那一条裂痕,他感觉过去的猴生里从来都没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我觉得我已经慢慢忘记了一些东西。”

 
 

陵越于六耳猕猴一役过去了三月之后,在一个明月朗朗的夜晚大道圆满,静坐榻上溘然长逝。

那天他对六耳猕猴说的寿数将至的话原来不仅仅只是试探。

也许,还是对另一个孙悟空的最后的道别。

 
 

而真正的孙悟空没有能再打入地府,踢翻阎王案,夺过判官笔找到陵越的名字在后头再霸气地勾掉名,因为他那时候对陵越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人的死讯后他会忍不住地落泪。

在日后漫长到痛苦的时光里,孙悟空也许会将很多淌过岁月河流的珍贵的东西都慢慢遗忘,可能很快就会将陵越完全忘记。

他会不断地遇见,不断地忘却。

最后站成如天地般永恒的传奇。

只是在日后的传说里,一定会有记得的人提起,那天的花果山灵蕴微动,山顶上有一只从补天石里蹦出的小猴子,在一出生时就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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