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自私，自大，太烦，龌龊，小心眼，爱骗人，说话不算话……不想跟一个人做朋友的理由多到如空气中飘散的细小灰尘。再完美的人一生中难免会碰到几个对你看不上眼的，尤其在学生时期。

高中生少了小学初中的天真烂漫，又没彻底学会成年人的世故圆滑。仅是就处理同学之间关系而言，直言直语的往往同人闹得不可开交以至全校都知道他不会做人，两面三刀的又总能让除当事人以外的周围人看出来他虚伪的那面。

各方面都出色的人最容易交到朋友，也最容易遭人嫉妒。何瀚知道学校里肯定有人讨厌自己，只是目前没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绝做朋友。但陈霆说出理由的时候何瀚不是难过或者失落，他心头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自责。

他实在太粗心了，他应该早一些捕捉到陈霆对其他人亲近的排斥。何瀚原以为陈霆只是内向而已，所以想跟他多沟通沟通，却没想过自己的行为可能给对方带来伤害。而陈霆却还在顾及他的感受，怕他被人嘲笑。

何瀚越想越愧疚，他在操场上站立了一会儿，定神望着陈霆离开的方向朝那里跑去。何瀚回到教室的时候，陈霆正伏在桌前写作业。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人，有些在原位上写作业，有些跑到其他人座位上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天。陈霆埋头，前段时间熬夜看书，他近视的度数好像又深了。好在黑板上的字还能看清，他暂时不想花妈妈的钱去配眼镜。他也想过跟老师申请调到前排，可是自己有些高，会挡住后面的同学。

何瀚站在后门口。最后两排的男生都出去打球，唯独陈霆一人在桌前写作业。他左边的曾祥坐在靠教室另一边墙的那组，陈霆的位置也就相对靠里。他的侧影平淡安静，像是夏日午后躲在墙角庇荫的蔷薇。

何瀚慢慢走近，对方没有发现他，直到何瀚在陈霆前桌的位置上坐下来，陈霆拿笔的手顿了一下，过了几秒继续写字。

何瀚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人少的班级格外安静，前面同学的聊天内容整个教室都能听见。何瀚不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引到陈霆身上，因此他选择坐在离陈霆更近的座位上，说话的声音特意压低。

握笔的手稍稍一抖，水笔在本子上划出一道不短的黑线。陈霆微微蹙眉，但一想到何瀚歉疚的话语，他又觉得自己刚才态度实在太差了。何瀚本来也是好心，自己却伤害他的感情。他放下笔，蚊子般轻声说:“不用道歉，本来就没什么。”

见他态度不像之前冷淡，何瀚抱着小小的希望:“还能做朋友吗？”陈霆垂眼盯着本子上那道黑线，突然稍微抬起些下巴，犹豫了几秒，又慢慢摇头。他在这个学校朋友很少，尽管非常想和何瀚交朋友，但陈霆仍觉得他们两个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外头突然惊雷乍起，前排的女生哇啦哇啦大叫着“吓死我了”，男生也忍不住爆粗辱骂这天杀的吓到他们。

雷实在炸得响亮，何瀚摸摸胸膛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差点被震聋耳朵。然后发现陈霆还没缓过来，眼睛愣愣地聚不起焦，但瞪得非常大，一看就是被吓到了，就连眼镜缓缓从鼻梁上滑下来都没注意。

陈霆还在惊吓中，听到前面的人轻轻地笑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蠢样肯定是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抬眼看何瀚，只能慌忙地把眼镜扶好，心里不停地想刚刚自己的模样肯定是蠢透了，何瀚都要忍不住想笑自己。他不和何瀚交朋友，不代表他愿意主动给别人当笑料。他难得怨念，怨念这雷声让他出尽洋相，因此心中就有了些不甘和委屈。

何瀚的笑完全是因为他被陈霆受惊的模样逗乐了，甚至可以说，是因为觉得这种性子同样可爱。何瀚发觉陈霆跟其他男生不一样，或许他不豪爽，但是从他的笔记可以看出他的细腻，或许他不活泼，但是他学习时的样子透着动人的安静，他或许不爱说话，但是他的心理活动肯定比谁都强。何瀚第一回见到这样有趣的人，所以才笑了。轻轻笑了两声，察觉到对方的神色有变化，何瀚连忙收声:“不好意思啊。”

结果又是一阵响到爆炸的雷声。

吓得班里几个男生直跳脚，指着阴沉沉的天空问候到它家人。陈霆不禁瑟索，吓得直贴椅子，手边的笔咕噜噜滚到地上。何瀚拍拍胸口，呼了好几口气，无意中又瞧见陈霆的样子，可不敢当着陈霆的面笑出来，怕他误会。何瀚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水笔捡起来，伸手够过自己桌上的本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随意划了几道波浪线。笔还能写，何瀚把本子扔回桌上，把笔还给陈霆。

陈霆细弱的“谢谢”二字被淹没在冲入教室的人群中。乌云翻滚，两道响雷一过，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操场上活动的同学逃命似的往教室赶，仿佛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子。进了教室，安静的环境顿时充斥着大家的抱怨咒骂声。好不容易一节体活课，还有十分钟才下课，男生们都没打够球，湿淋淋的头发与衣服究竟是汗浸的还是雨浇的无从而知。

阿祥也是骂骂咧咧地坐下来，说他们还差一分就追平隔壁班那群王八蛋了。这下可好，隔壁班的又可以回去炫耀了。阿栋擦着汗说安啦安啦，下次再比呗。陈霆从书包里翻出一块毛巾递给阿祥让他擦擦，阿祥边擦脸上的水边说:“阿霆，下次来给我们加油啦。”

“嗯，好。”

何瀚看陈霆前桌的男生也走进教室，于是回到自己座位上。阿栋回头狼狈地对何瀚说:“你们早点回教室真是个明智的选择。那个雨，真的像盆里倒出来的一样，哗啦啦就下来了，躲都来不及躲。”

何瀚笑得很有亲和力:“是作业拯救了我啊。”

陈霆假装没听见，从笔袋里翻出透明胶把本子上那道划歪的黑线条粘掉。何瀚注意到那个透明胶的尾巴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球，被用过的透明胶不用撕断扔掉，而是把一点点搓揉在一起。随着胶带越用越多，那个小球逐渐变大，越滚越圆，还非常坚硬，细细看球面上会有之前写错粘下来的字。

下课铃一响，大家用比逃回教室还快的速度冲出教室。这节课下课刚好吃午饭，如果去晚了排队排得久不说，菜都要被点完了。今天这场雨来得突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所以许多人都没带伞。出了教学楼，随处可见几个人挤在一把伞里在风雨中前行。

单身的人必须要准备一把大伞，这样才有机会勾搭到和你不熟的人。小情侣则只需要准备一把小伞，两个人就能借机紧紧靠在一起甜蜜。陈霆的伞不大也不小，正好可以撑下两个人，可是就算很多人没有伞，情愿在雨中奔跑也不会对他说“你能撑一下下我吗”。

何瀚的伞比较大，好几个高一的好哥们都没带伞，看见何瀚带伞了二话不说挤到伞底下。何瀚本来就瘦，差点让他们几个挤成油条，气都要喘不过来。最后何瀚放弃挣扎:“算了算了，伞给你们吧，一会儿记得还到我教室去。”几个人都问:“那你呢？”何瀚说:“我找别人合撑。”

陈霆撑伞走在雨中，他的鞋子穿旧了漏水，尽管刻意避开脚下水塘，积水仍旧能从缝里钻进去，所以他感觉脚底湿湿冷冷的。旁边几个没伞的男生捂着头飞奔而过，一脚踩下去，水塘里的水高高溅起，溅到周围学生裤子上引来一片咒骂。陈霆望着潮湿的裤脚管，也没生气，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大雨是斜着下的，他的眼镜片上沾得都是水滴。突然身后有股力量在拉他的伞骨:“阿霆，能不能撑一下我？”

陈霆听到何瀚的声音，连忙转身把人撑到伞下。他眼镜片上都是水，看不清何瀚此时的样子，不过想想那个人现在肯定头发衣服上都是水。何瀚喘气声带着笑意:“谢谢啊。”陈霆继续低头看脚下有没有水塘:“嗯。”

雨滴在伞面上跳跃了一下又迫不及待顺着伞骨滑下来。陈霆的肩头被这道小溪流淋湿了，冷得往里缩了缩，不小心肩膀与何瀚的肩膀来了个碰撞。何瀚发觉他很快躲开，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他想自己那几个好哥们手搂着肩，挤在雨伞下面，在大雨天边走边聊嬉嬉笑笑，这才叫朋友。陈霆这样不是在疏远他就是觉得他们俩关系还没能好成这样。

走到食堂门口，总算可以收伞了。陈霆把雨伞的水朝外面甩了甩，转身何瀚就塞给他一张餐巾纸:“擦擦眼镜吧，别一会儿点菜看不见。”

陈霆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